两人刚刚坐定,乐师便开始奏乐。起初是婉转活泼的长笛琵琶,伴以羯鼓声。十二个女子分作两排,从旁舞动而出,手中宝剑挽出朵朵剑花,舞姿舒展,妩媚又不失英武。
片刻后忽然重重一声鼓响,敲得人心里一颤,笛声顿止。女子们舞姿亦随鼓声变得刚健。戏台上剑气森森,一片寒光眩人眼目。片刻后又有一支胡笳吹响,听着越发雄壮肃杀。虽只区区数人,戏台间却隐隐有风云激荡之势。
羯鼓声声愈急,那剑舞动得愈快,台上渐至灿然一片,到了至紧要关头,鼓声忽然为之一歇,却有一位歌者,从剑阵中缓缓行来,唱道:
操吴戈兮被犀甲,车错毂兮短兵接。
旌蔽日兮敌若云,矢交坠兮士争先。
凌余阵兮躐余行,左骖殪兮右刃伤。*
……
方犁听出这是前人所作的一首诗,名为《国殇》,那歌者唱得慷慨悲凉,剑舞亦端庄凝重。直至唱到最后一句“身既死兮神以灵,魂魄毅兮为鬼雄”时,歌者反复咏唱,渐至寂寂无闻,台上舞者亦凝住身形不动了。
一曲歌舞完毕,台下两位观众却端坐未动。方犁扭头去看邝不疑,就见他坐在席上,一手支颐,神情中有些怆然。
方犁忽然想起当日甜水城旁那些新起的坟丘,心里不由难过起来。正待出言宽慰他两句,就见邝公子忽然精神一振,拍着手大声喝了句好。
恰在这时,旁边高处也传来叫好声,众人回头看时,就见不知哪家妓馆的阁楼上,正站着几个人,也朝这边拍手鼓臊。七娘也不理会那些人,只接过邝不疑递去的帕子擦汗,道:“如何?”
邝不疑此时又没了正经,含情脉脉看着七娘道:“好!真是好舞!今年长安城的舞魁娘子非你莫属!”
七娘瞪他一眼,佯装恼怒道:“就是一张嘴甜罢了!”
邝不疑附在她耳旁,不知嘀咕了句什么,七娘便嗔怪着要打他。方犁见他二人又闹起来,忙站起身要告辞回家,邝不疑也不甚留,临行前只叮嘱他,叫他诸事放心,在家安坐便可。
第二日,邝家侍卫小四便到方家送信来了。据小四说,他亲自去南营里问了,也见着贺小郎人了,果然一切安好。小郎听说三郎惦念,还教他告诉三郎,不日便可还家一趟,教他也要保重身体云云。方犁听了,这才放下心来。
只是夜间每每想起邝不疑的那句调笑话,心情不免有些异样。一边忍不住要惦念贺言春,担心他衣物带得不够,夜里害冷;一面却也疑惑起来,不知道这份心意,到底要算作什么。
到十月底时,北风渐冷,方家去北边的商队返回京城。方犁每天和墩儿李财等人清点货物,整理账目;他本来托人在两市里打听铺面,如今有了回音,也要带李财和人谈价钱,日逐忙得脚不点地,再也没心思理会余事了。
这日傍晚,他骑着马带墩儿从外头回来,已经觉得冷风刷得脸疼,一路只盼着早点进屋暖和暖和。到家后,墩儿替他牵马去马厩,方犁一边呵气暖手,一边跑进了门。就见院里站着一大群人,都围着一人说笑。见方犁回来,六儿忙跑过来,道:“三郎三郎,你快来瞧谁来咱们家了?”
方犁一抬头,就见人群里最高的那一个,正含笑望着自己。黑狐狸毛的斗蓬领子衬着那人,愈显得俊眉修目,年少英武,可不正是贺言春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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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引自屈原国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