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侧,数个龟兹乐手,弹奏四弦琵琶、竖箜篌、筚篥、都昙鼓。
乐曲激昂,复杂多变,这乐妓却熟稔于心,合着鼓点踢踏腾挪,翩然旋转。
“翘袖中繁鼓,长袖入华裀。”
一时间,铃声清脆,眉目传情,既刚健又婀娜,既轻盈又迅捷,美不胜收,令人目眩神迷。
围观者尽皆喝彩,一声响过一声。
一舞终了,乐妓停歇脚步,弯腰深施一礼。
忽见人群之中,一名年轻郎君,目光痴痴,满眼皆是惊艳。
这乐妓心中一动,本想结识一番,却见管事凶神恶煞,言语这人一身粗布袍衫,肩膀处落了一层颜料,定是一介画师,身份低贱,不宜相识。
乐妓好奇追问,方才得知,这敦煌城东南方,一座断崖山上,开凿出成百上千个石窟,有大有小。
其中描绘壁画、雕刻塑像,供养菩萨佛祖,以作功德。
领近数州大富人家,皆以开窟供佛为荣。
因此,便有诸多画师,以绘壁画、塑佛像为生计。
其后数日,胡商在城中钻营,每逢乐妓练习歌舞之时,那面貌普通、眼神痴迷的年轻郎君,必会躲在人群之后,默默注视。
只可惜,两人未能说上只言片语。
忽一日,胡商宣布,奉送三位女奴予刺史,聊表谢意。
乐妓没来由地希冀,自己能被选中,留在这片黄沙地上、边陲小城中,只为能与那郎君见上一面。
只可惜,胡商一心将她送至长安,达官贵人府中,牟取暴利,怎会将珍珠当鱼目。
只择了几个姿色平平的女奴相送,便带着她和骆驼商队,重新踏上旅程。
命运捉弄之下,两人身不由己,卷入光阴洪流,从此天各一方。
乐妓走后,刺史下令,让这年轻画师,为一处供养窟作画。
画师稍作收拾,揣上两件旧衣服与画稿,住进鸣沙山断崖上,一个洞穴。
这洞穴狭窄逼仄,阴暗无光,走进去连腰身也无法直起。
画师白日里,在佛窟内绘画,夜晚吃一顿清水杂食,便回转洞穴躺下。
疼痛难忍时,便拜佛冥想,撑过这一日又一日,枯燥难捱的时光。
此后十年,他再没有出过洞窟。
年过而立,本该是壮年,他却已满头青丝成雪,双眼昏花,肩背佝偻,再也直不起来,看不清颜色、拿不起画笔。
洞窟中管事嫌他成了累赘,便把他赶了出来,任其自生自灭。
这画师,便是眼前这老态龙钟,浑身恶臭之人。
观其形貌,只是一具仍在喘气的行尸走肉。
听闻此事,高楷、安兴仁、唐检三人,皆默然无声。
风声呜咽,如泣如诉,仿佛也忍不住叹息。
沉默良久,高楷涩声道:“你……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?”
在他眼中,这画师周身黑气纠缠,灰光涣散,已然离死不远。
画师闻言,陡然露出一抹笑容,双眼晶亮,轻声道:“郎君心善,可否将我这枚玉玦,置于万佛寺之中?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,细腻如凝脂,镌刻萱草月亮纹路。
高楷接过,郑重道:“你可放心,我必让你如愿。”
画师轻笑道:“谢郎君!”
不知何处来的力气,他挣扎着给高楷下拜。